他皱眉道:“我是问日期,琪琪。”“车驾月初一。你今天要去学院报到。别告诉我你忘了。”琪琪戳了戳他的侧腹,瘦小的食指精准地戳进他的肋骨间。林昭然拍开她的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没忘!”林昭然厉声道,“我只是......”他戛然而止。他能告诉她什么?说实话,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你知道吗?”沉默片刻后,他说道,“别管这个了,我觉得你该从我身上下来了。”不等琪琪回答,林昭然便毫不客气地将她掀到床下,自己也跳了起来。他仔细地扫视房间,寻找任何异常之处,任何可能揭露这是一场恶作剧的线索。虽然他的记忆并非完美无缺,但他习惯将物品按特定方式摆放,以防家人翻动他的东西。他没发现任何明显异常,所以除非这个神秘的“重现者”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不太可能),或者琪琪终于决定在他不在时尊重他的隐私(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这确实是他去青云城前的房间。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可这梦境未免太过真实。他的梦向来模糊不清、荒诞不经,醒来后很快就会遗忘。而这些记忆却与平常无异——没有会说话的鸟、漂浮的金字塔、三眼狼这些他梦中常见的超现实场景。而且记忆如此丰富——整整一个月的经历,怎么可能只是一场梦?“娘亲要见你,”琪琪躺在地板上说道,似乎并不急着起来,“不过在那之前,能不能先给我变个法术?求你了!求求你了!”林昭然皱眉。法术?说起来,他确实学了不少术法。如果这只是一场特别逼真的梦,那他所学的术法应该都是假的吧?他做了几个手势,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双手合拢。一个光球随即在他掌心上方浮现。嗯,看来不只是一场梦。“太棒了!”琪琪兴奋地用手指戳了戳光球,却直接穿了过去。这并不奇怪,毕竟那只是光。她收回手指,好奇地盯着它,仿佛期待它会有什么变化。林昭然心念一动,光球便在房间里飞舞,绕着琪琪转了几圈。没错,他确实会这个术法——他不仅记得施法步骤,还掌握了通过反复练习得来的精细控制。这种能力可不是靠一场幻象就能获得的,即便是预知梦也不行。“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琪琪嚷道。“够了,琪琪,”林昭然叹了口气。他现在实在没心情陪她胡闹。“我已经满足你了,不是吗?去找点别的事做吧。”她撅起嘴,但他早已对此免疫。接着她皱了皱眉,突然挺直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不!”林昭然喊道,但为时已晚。琪琪已经冲进净室,砰地关上了门。“该死,琪琪,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不在我醒来之前?”“你倒霉呗,”她答道。林昭然向前倾身,额头抵在门上。“明明有预兆,我还是上当了。”他皱起眉头。预兆,确实如此。无论那些“未来记忆”是什么,它们似乎相当可靠。那么,青云城真的会在夏祭期间遭到入侵吗?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摇摇头,大步走回房间。在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他锁上门,确保隐私,然后坐在床上。他需要好好想想。好吧。他经历了整整一个月的学院生活,然后……发生了某些事……接着他在栖云镇的房间里醒来,仿佛那一个月从未存在过。即便有术法的因素,这也太荒谬了。时间回溯是不可能的。他房间里没有详细讨论这个话题的书籍,但所有涉及时间回溯的记载都一致认为这是无法实现的。即便是空间术法也只能扭曲时间,加速或减缓它。这是少数几个权威术法师公认的、术法无法做到的事情之一。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经历这一切的?他正打算查阅房间里的书籍,寻找某种能“模拟”时间回溯的术法时,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而娘亲早就想和他谈谈了。他迅速换好衣服,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两位女子,其中一位是他的娘亲。他差点脱口而出叫出云墨心的名字,但及时忍住了。“天衍阁学院的一位教习来和你谈谈,”娘亲说道,她不满的眼神表明她会在云墨心离开后好好教训他一顿。“幸会,”云墨心说道,“我是云墨心,来自天衍阁术法学院。我想在你出发前和你谈些事情。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当然,”林昭然说道,“呃,我们去哪里……”“你的房间就行,”云墨心说。“我去给你们准备些茶水,”娘亲说完便离开了。林昭然看着云墨心将各种文书摊开放在他的书桌上(她带这些来做什么?),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如果他的未来记忆是真实的,她应该马上就会递给他那份卷轴……果然,卷轴来了。提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感觉真是诡异。为了不露破绽,林昭然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卷轴,然后注入真元。一切都如记忆中一样——书法的笔迹、华丽的官方措辞、文件底部的精美徽章——一股寒意涌上他的心头。他到底卷入了什么?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绝非小事。他一度想向云墨心坦白自己的处境,寻求她的建议,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听起来是最明智的选择——像她这样受过完整训练的术法师肯定比他更有能力处理此事——但他能说什么呢?说他记得尚未发生的事?这听起来可不太妙。更何况,考虑到未来记忆的性质,如果他的警告真的揭露了入侵青云城的阴谋,他很可能会被逮捕。毕竟,他这种惊人的“预知”能力,更可能是来自叛逃的阴谋者,而非什么时间旅行者。他脑海中闪过自己被官府密探拷问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现在最好还是保密。接下来一盏茶的时间里,林昭然基本上重演了记忆中与云墨心的初次互动。既然当初的选择依然合理,他也没必要改变什么。不过这次他没有和云墨心争论赵虚明的事,因为他已经知道争论毫无意义。他也没有要求去净室,因为他已经清楚自己想选修哪些课程。云墨心对他的果断似乎毫不在意,显然和他一样急于结束这场谈话。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对他的果断感到惊讶?她可没有未来记忆来对比这次会面。事实上,在此之前她根本不认识他。林昭然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些记忆确实和普通记忆一样真实,很难忽视。“你还好吗?”林昭然好奇地瞥了云墨心一眼,试图揣摩她为何这么问。她的目光短暂地扫过他的手——虽然只有一瞬,但林昭然还是注意到了。他的手在颤抖。他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他说。接下来是几秒尴尬的沉默,云墨心显然不愿继续她的结束语,而是继续打量着他。“我能问个问题吗?”“当然,”云墨心说道,“我来就是为了解答你的疑问。”“你对时间回溯怎么看?”她显然被这个问题惊到了——这大概是她最没想到他会问的问题,至少也是倒数几个。不过她很快恢复了镇定。“时间回溯是不可能的,”云墨心坚定地说,“时间只能被拉伸或压缩,无法跳过或逆转。”“为什么?”林昭然问道,真心感到好奇。他从未见过关于时间回溯不可能的解释,不过这可能是因为他之前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云墨心叹了口气。“我承认我对细节并不十分了解,但我们的最佳理论表明,逆流时间是完全不可能的。就像‘画一个方形的圆’一样不可能,而不是‘跳过海洋’那种不可能。时间长河只向一个方向流动。除此之外,历史上有无数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她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我真心希望你不要把才华浪费在这种愚蠢的追求上。”“我只是好奇,”林昭然辩解道,“我刚读到一章讨论术法局限的内容,想知道作者为什么如此确定时间回溯是不可能的。”“现在你知道了,”云墨心说着站起身来,“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真的该走了。回院后我很乐意回答你更多问题。”林昭然看着她离开并关上门,随后瘫倒在床上。这个月肯定会很长。这一次,乘坐飞舟并未让林昭然昏昏欲睡。当娘亲试图训斥他时,他巧妙地用一些敏感话题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因此他确信这不是某种复杂的幻术——除非施术者知晓一些极为隐秘的家事。而且他的神志太过清醒,不像是被诱导的幻觉。就目前所知,他确实回到了过去。他在飞舟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笔记本上写下所有他能想到的重要信息。他并不认为这些记忆会很快消失,但这样做有助于理清思路,并注意到可能忽略的细节。他发现自己忘了在混乱中从琪琪床下取回书籍,但觉得这无关紧要。如果课程和上次一样,他在第一个月里根本用不上那些书。林昭然确信,这一切与巫妖对他和张明远施展的最后一道术法有关。问题是,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术法。甚至连术语都陌生得很。标准术语以古篆文为基础,而林昭然对古篆文足够熟悉,能通过施法者的吟唱大致判断术法的性质。但巫妖用的却是另一种语言。幸运的是,林昭然记忆力极佳,记住了大部分术语,并用音标形式记在了笔记本上。他确信以自己的权限无法找到这个术法——它很可能被严格限制,像他这样的初境术士根本接触不到—但他打算在学院藏经阁里查查这种语言,并找一本合适的词典。另一个线索是张明远本人。那家伙竟然能和巫妖——那可是巫妖!——交手十数回合才落败。即便巫妖在戏耍他,这依然令人印象深刻。林昭然估计张明远的实力至少相当于三境术士,甚至更高。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学院弟子混在一起?张明远身上肯定有古怪,但在弄清真相之前,林昭然不打算直接与他摊牌。毕竟,这可能是那种“你知道得太多,所以我们必须灭口”的情况。他得小心应对这位张氏少主。林昭然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无论怎么看,这整件事都荒谬至极。他真的有未来的记忆,还是单纯疯了?两种可能性都令人不寒而栗。他完全没有能力独自应对这种事,但又不知道如何在不被送进疯人院或审讯室的情况下寻求他人帮助。他决定稍后再考虑这个问题。确切地说,是明天再考虑。这整件事太过离奇,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再做决定。“打扰一下,这个座位有人吗?”林昭然瞥了一眼说话的人,回忆片刻后认出了她。那个在落霞镇停靠时与他同车厢的无名绿衣少女。当然,上次她可没这么客气,直接就坐下了。这次怎么变了?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上次她坐下后不久,又来了四个女孩。非常吵闹、非常烦人的女孩。他可不想再听她们叽叽喳喳一路了。“是的,”他点点头,“事实上,我正要离开。我们是在落霞镇停靠吧?祝您愉快,小姐。”说完,他迅速抓起行李,去寻找另一个车厢,留下那女孩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也许这些未来记忆还是有些用处的。-------------------------------------------------砰!“小蟑螂!”砰!砰!砰!“小蟑螂,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林昭然在床上翻了个身,**了一声。陶晚晴这么早来干什么?不对……他从床头柜上抓起闹钟,凑到眼前看了看……她不是来得早,而是他睡过了中午。呵。他明明记得自己从飞舟站直接回了学院,房间后没几分钟就睡着了,结果还是睡过头了。看来死而复生、回到过去这种事确实挺累人的。砰!砰!砰!砰!砰!“来了来了!”林昭然喊道,“别敲了!”当然,她敲得更起劲了。林昭然匆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气冲冲地走向门口。他猛地拉开门,给了陶晚晴一个凌厉的眼神…………而她直接无视了。“终于!”她说,“你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我在睡觉,”林昭然咬牙切齿地说。“真的?”“真的,”他咬牙切齿地重复。“可是——”“我很累,”林昭然打断她,“非常累。你还愣着干什么?进来吧。”她冲进房间,林昭然则花了几秒钟平复情绪。在他的未来记忆中,自从他拒绝和她一起去地下暗渠后,她就再也没来找过他,这足以说明她对这段“友谊”的真实态度。不过话说回来,他自己也直到现在才想起她,所以也没资格评判。无论如何,他现在比未来记忆中更不愿意参与她的任务——这次他确实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再加上原本的顾虑依然存在。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只花了一个小时就说服她离开了。这番折腾后,他即刻动身前往藏经阁,途中绕道膳堂匆匆啃了两口灵米糕果腹。甫一踏入藏经阁,他便开始搜寻与时间回溯相关的典籍,同时试图辨识巫妖施法时所用的语言。说是大失所望都算委婉了。首先,关于时间回溯的专著一本也无。因这术法被视作虚妄,学界根本不屑深究。零散记载如同星子散落夜空,埋藏在各类不相干典籍的边角段落里。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不仅耗时费力,更毫无收获——无一条能解他未来记忆之谜。至于巫妖的术语,则更令人沮丧。他连语种都未能辨明,遑论翻译。整整三日,林昭然在故纸堆中徒劳翻检,终在意识到此路不通后弃了这念头。更兼值守弟子已对他所阅书目投来异样眼光,他可不欲惹出什么流言蜚语。眼下只盼开学后能设法从张明远口中套出真相。-----------------------------------------------------“你迟到了。”林昭然凝视着慕容雪严肃的面容,暗自思忖。他很庆幸不必因那晚的尴尬而面对任何戏剧性场面——几乎和他庆幸自己还活着一样高兴——但他仍忍不住好奇她当时的情绪爆发究竟为何。她看起来并不像对他有意,为何他的那句话会让她如此激动?“什么?”她问道,林昭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了太久。糟糕。“班上大半人都还没到,你为何独独对我说这些?”他问道。“因为至少你有可能听进去,而他们不会,”慕容雪坦言,“而且像你这样的人本该为其他弟子树立榜样,而非自降身份。”“像我这样的人?”林昭然追问。“快进去吧,”她不耐烦地呵斥道。他叹了口气,走进教室。或许顺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他还有别的事要处理,而她太过循规蹈矩,实在不合他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