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掂量着分寸,目光在竹篱花叶与往来食客间往复移动后,瞧着再无人关注他了,方投向冯啸的身影。
这女子,喊樊大娘“姑母”?那会不会……
应该不会,客栈的婶子不是说,樊都尉去县主府做了上门女婿?堂堂县主的孙女,怎会在市井食肆打下手?
想来,是樊家的其他亲戚吧。
正辗转思量间,冯啸左膀子夹着木桌、右手提着竹椅回转来,利落地将家伙事在穆宁秋跟前支好。
“郎君请坐。”
话音刚落,只听竹篱那头,骤然响起鹅叫犬吠。
穆宁秋还没反应过来,冯啸已经呼喝着奔过去。
原来是她的爱宠,大白鹅冯不饿,温良恭俭让了几天,此刻见到樊哙的看家狗阿贵,居然带回邻居的母狗啃起垃圾筐里的鸭骨头来,立马又上演全武行,扑上去将一对恩爱狗,猛扇大耳刮子。
冯啸杀入乱军中,准确地揪住大白鹅的脖颈,把它拖到店铺一侧,指着廊下吊着的死不瞑目的酱鸭们,训斥道:“冯不饿,你再不老实,我就把你酱了,大卸八块,蒸得肥油滋滋地冒,端给客官们下酒!”
冯不饿深知,识时务者为俊鹅,面对自己赏饭吃的主人,登时收了气焰,不作半分挣扎。
俊鹅只略略扭过脖子,看向一旁的穆宁秋,颇有睥睨之色,仿佛在问:“你这吃货,刚来的吧?在瞧老娘挨训的好戏?”
穆宁秋还是头一回见到,南国这种大鹅的彪悍劲头,竟是不输草原上的猎鹰,而且和西羌贵族们的鹰一样,有名有姓的。
“它,它叫冯不饿?”穆宁秋问道。
冯啸并不抵触与眼前这位好脾气的小胡商攀谈几句,遂撒手放鹅后,莞尔道:“对,跟我姓冯,不饿肚子的‘不饿’。”
穆宁秋道:“哦,此名甚是有趣。听闻,大越前朝有文武两位名臣,骆无忌与范去病,还有一位大儒,谷非烟。”
冯啸的性子,颇为离经叛道,她给大白鹅起名“不饿”,正是凑趣那些确有功绩、但被朝堂捧成天神、不许半分质疑的人物。
此际听到穆宁秋的反应,委实刹那惊喜,但毕竟与对方萍水相逢而已,旋即只淡淡恭维道:“郎君汉话说得真好,懂得也多。”
穆宁秋语气谦和:“在下的祖辈,乃河西的汉人,家里一直说汉话。我们小买卖人,南来行商贩货,自也要晓得大越的风土人情。”
顿一顿,终是忍不住追问道:“娘子姓冯?客栈指引在下来贵店一尝美味时,提及店家乃冯县主的亲戚,娘子可是从冯府来?”
冯啸既与父亲樊勇一样,并不被四邻敬而远之,自也不觉得需要掩饰身份,当着本地食客们的面,管樊哙都是“姑母姑母”地叫着。
她遂坦然对穆宁秋道:“我是县主的孙儿,这几日来姑母店里帮忙。郎君稍候,酱鸭酱肉,应是蒸熟了,我去端来。”
不过片刻,穆宁秋面前的小桌上,就摆好了一大盘酱色赤红、油脂如玉的鸭肉与猪肉拼盘,并一碟小豌豆笋丁焖饭,一碗野菜虾皮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