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沧海变成田地,纯金的神树也枯烂,山川融进昼夜里,星辰如雨般掉落的那一日——
到那一日,他是否会有比此刻多一点点的勇气,敢向那人的方向,靠近一寸脚步吗?
一直跪在那里的胡惑忽然暴跳而起,他深吸一口气,声嘶力竭地指着秋桀,喊道:“你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那狂徒从他的臆想中回过了神,幽深的眼眸盯着胡惑好半晌,“胡言?”他沉笑着走过去,余光瞥见大敞的殿门外,星辰明亮地铺展在天际,一望无垠。
烂醉如泥的大才子眯了眯眼,猛地转身面向胡惑,竖起三指,背后是广袤天际,他高声起誓道:“千百亿星辰在上!——殿下在上,殿下在上!!”
他用他最至高无上的神明起誓。
而后,他附身,凑近了胡惑,道出了后半句:“臣今日,绝无半句胡言。”
一声紧绷的抽泣响起在胡惑身后。
胡珞珞一张小脸惨白如纸,漂亮的杏仁眼大睁着,呆滞地凝望那个与她同母异父的哥哥的背影,她从小被图丹王娇生惯养着长大,连人间疾苦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他哥哥那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卑微念想。
胡珞珞浑身僵直,木讷地望着一身红衣的秋桀,忽见那人向她凉飕飕地瞥来一眼,目光中讥诮与嘲弄毕现,图丹公主心头那根绷到极致的弦倏地断了,巨大的恐惧不知从何而来,她本能地向后倒了两步,想要远离那双噬人魂魄的眼睛,脚跟却不知绊到什么东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兴许是胡珞珞的恐惧表现得太明显,也或者是她此刻的表情太滑稽,秋桀望着她,阴森森地嗤笑一声。
胡珞珞被吓得放声大哭起来。
闻一从听到那狂徒高喊的“殿下在上”四个字后,就已经从台上冲了下来,生怕那醉汉再说些什么掉脑袋的狂言疯语,好在满堂宾客没有多纠结于此,只当他醉得“陛下”和“殿下”不分了。
那和尚把秋桀的胳膊抓起来往自己肩上一搭,撑住了那位差点脸朝下摔倒在地的才子,对骜川道:“陛下,那个,他已经快不成了,我还是先,先把他……”
骜川满意地看着一地狼藉的夜宴场,看着那一个比一个凄惨的图丹使团,心里舒畅极了,闻言忙站起身关切道:“快扶秋先生回去,太医呢?让太医跟着去看看!”
胡惑站在支离破碎的夜宴场上,左手是被吓哭的胡珞珞,右手是只剩一口气的药酒仙,眼前却是历历在目的过往——那些成长过程里所有被他刻意忽视的细枝末节、对一点父爱低入尘埃的渴望、还有意识到自己多年来认仇为父后,东窗事发的麻木。
种种情绪杂糅混淆,最终演变成一种滔天彻底的恨意,他想:“随便是谁,杀了我吧。”
如果他出生在那个破茅草屋里的话,他可以有带他打猎、教他射箭、记得他每年生辰的父亲吗?
他可以在冰雪消融后,与那个虽穷但性情温和的父亲一起修补被暴雪砸漏的屋顶吗?
但是茅草屋已经被那个他叫了二十年的父上夷为平地,那个真正愿意给他温情的父亲也早就被北境的暴雪与轰塌的茅草掩埋了。
胡惑垂着头,抓住正往外走的秋桀的胳膊。
胡惑:“他有没有……”
秋桀停住脚,眯着眼问:“什么?”